褚遂良楷书风格独具，主要特色表现为用笔的细腻、精到与流美，在笔锋使用上，主要是用笔尖写字，他把毛笔颖毫的灵动、可人的多姿多彩充分表现了出来。如果说他人写字就像是正常的行走，那么褚遂良则实现了脚尖挺立的芭蕾舞蹈。唐初书法向来被认为是以瘦劲为特征。但只有褚遂良达到了芭蕾舞之态之境。从《房玄龄碑》到《雁塔圣教序》，由小字到大字，褚遂良都尽可能把笔锋变化的丰富性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。其中当然有一些个别笔画，如捺画写得粗重宽厚，这更加反映了褚书笔法表现的丰富性。
褚遂良书法的形成渊源取法是多方面的。张怀瓘说他：“少则服膺虞监，长则祖述右军。”其实师法虞世南和王羲之只是其取法的一部分。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与欧阳询、虞世南自隋代即为同僚好友。欧阳询、虞世南这两位书法高人对褚遂良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。从褚遂良传世书迹看，其结字略偏扁方，捺画粗重，显然有融汇汉隶的成分。褚书《孟法师碑》极似《龙藏寺碑》，可以肯定其对隋代书法的继承。欧阳询《皇甫诞碑》瘦劲清峻与褚书自有血脉关系。虞世南《孔子庙碑》，一派二王小楷气息，其用笔圆润凝练、气息内敛、意韵深厚，较之欧阳询刚健峻拔，呈现出各有侧重之别。褚遂良兼取二者，笔、意兼得，又能融合创变，终成新貌。
细说起来，欧、虞入唐时已是六十四五岁的老人，他们虽然在初唐发挥了很大的作用，但二者书风基本于隋代已经形成，实际代表着隋代书风。而褚遂良入唐时刚刚26岁，其书风则是随着初唐社会的发展而逐渐发展形成。褚遂良比李世民长二岁，二人属同辈，交流沟通更为方便。在李世民推崇王羲之，赚得《兰亭序》后，命人摹写多本分赠各王子、王公大臣研习。褚遂良大概当时正任弘文馆主，其身体力行摹写、研习《兰亭序》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。从褚遂良传世书迹看，其对《兰亭》的师法确实下了超常的功夫。如果说褚书《孟法师碑》尚具有较明显的欧、虞及隋书特征的话，那么在经过入唐二三十年的研习，当褚遂良五十多岁时，以其书写的《房玄龄碑》和《雁塔圣教序》为标志，他已经通过上溯魏晋，消化融汇二王小楷和《兰亭》，走向了自家独运开创新风之境。人们看到了其运笔的凝练，细丝游走，诸如竖画的小弯侧切入笔，横画的飞宕勒势，捺画的扣笔及大量内擫笔法和行书映带笔意的运用，这些分明是消化王羲之《兰亭》笔法的结果，也是褚书成熟的典型个性书风特征。据何延之《兰亭记》记载，萧翼是在房玄龄推荐下，于贞观中到会稽永欣寺辩才处赚得《兰亭序》，也就是贞观十年（636年）左右的时候。唐张彦远《法书要录》收录有褚遂良记载的弘文馆冯承素奉敕模写《王羲之〈乐毅论〉》，分赠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高士廉、侯景集、魏徵、杨师道事宜，可知当时褚遂良主持弘文馆。而在大约十年后的贞观二十二年（648年），房玄龄卒，褚遂良为其书碑就有了明显的融汇《兰亭》笔法的书法创变新特征了。
《兰亭序》为行书，褚遂良则将之娴熟地运用于楷书的书写，其与欧阳询的峻拔劲直和虞世南的平淡恬适，鲜明地拉开了距离。楷书在经由早期的拙朴铭石书、北魏的斜画紧结、北齐的平画宽结、隋代的方整整合之后，终于于唐初形成了端庄平正、轻盈秀丽，笔法活脱灵动的新风貌。所以朱关田先生在其《唐代书法考论》中评褚遂良书法称：“至褚氏永徽碑版一出，有唐楷书始有门户可寻，且其书瘦润华逸，刚柔相济，‘王书虽缜密流动，终逊其逸气’（刘熙载语）。所以初唐三家，真正启开李唐楷书门户者，实褚氏一人。”
三、笔墨精微，意蕴悠远
褚遂良书法风格既成，一时风靡天下，师之者众。有墨迹传世者有敬容《王居士砖塔铭》、王知敬《李靖碑》、裴守真《李愍碑》、高正臣《杜君绰碑》、尹元凯《张庆之墓志》、薛稷《信行禅师碑》、殷玄祚《契宓明碑》、魏棲梧《善才寺碑》等，所以刘熙载称褚遂良为“唐之广大教化主”。很多文献有唐初书法四家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、薛稷之说。我们前面已经说过，欧、虞入唐已是晚年，书风基本形成于隋。如果说欧阳询《化度寺碑》《九成宫》书于唐贞观年间，较之其书于隋代的《皇甫诞》有所变化，影响于初唐的话，那么虞世南虽意蕴高妙，但一味模拟二王，并无多少创造变化，很难说其影响有多大了。而薛稷小褚遂良53岁，且其书只是对褚遂良的极尽模仿，亦很难说有多大历史影响。唐初书家实际只有欧、褚二人可称。盛中唐后，颜真卿、柳公权出，书风陡变，褚遂良书几被淹没。宋代书家米芾、宋徽宗师之，错综变化，自成各体。明代馆阁体兴，人们以端庄、规范师法古人，褚书被一定程度汲取融汇。明清以来，习书取法古代者，渐成欧、颜、柳、赵四大楷书家之说，将元代赵孟頫与唐欧颜柳并论，不伦不类。我们认为，不若称欧、褚、颜、柳唐楷四家。
褚书因其风格、意蕴、品味、人格而倍受后世文人推崇。苏轼即有诗云“一纸行书两绝诗，遂良须鬓已如丝”。《兰亭》诸多唐摹本传为褚遂良所摹。米芾曾有诗云：“彦远记模不记褚，《要录》班班纪名氏。后生有得苦求奇，寻购褚模惊一世。”现代书家沈尹默初学褚遂良，后其又由褚上溯东晋王羲之，醉心研习《兰亭》，开创现当代新帖学书风。当代国展唐楷多难入展，而惟褚书尚有较高入展率，可见褚书因其笔法精微，变化丰富多端，与当代审美追求生动变化和抒情表现之精神相契合，仍具有较高的艺术生发力。所以褚遂良书法既是历史经典，亦为当代书法人专注研究、汲取消化、进行创作弘扬的重要资源。
（作者系中国书协书法教育委员会委员，河北省书协主席团委员、学术委员会主任）
来源：2023年第35期《书法报·书画天地》
责编：黄菲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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